游神和“串令”
或许是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吧,每逢年节到来时,故乡的父老常牵头举行一些与神有关的活动,比如拜神、游神、庆神等。这年复一年的活动,既重复书写着一部古老粗糙而又幼稚的神话,也留下了一桩桩鲜为无神论者知道的趣事。在我的记忆中,此中最为有趣、最有吸引力的莫过于“串令”了。
我的故乡是条大村。记得小时候,村中除了有几座小土地庙外,还有两座较大的、“上档次”的神庙——东庙和西庙。庙里供奉着观世音、关公、周仓等数尊木雕菩萨。其中观世音脸若施粉,被雕成了面目慈善的美女;关云长面若重枣,凛凛生威;周仓黑面虬髯,一副虎将模样。这些“神”不管其怎样“灵”和神通广大,却毕竟是木头做成,不会行动言语,无法对凡人发号施令,于是村民们遵照当地俗例,选出一名或数名神的“替身”或代言人,勾通神、凡之隔。神的“替身”或代言人俗称“僮”,其近似神巫又不同于神巫,一般于神像初雕成或旧像塑新时,从凡人(村民)中选定。
听说在选“僮”那天,一般由村中“大老”指名,挑出几名平时看去品行还算不错的青壮汉子当候选人,端坐于场边。场中有一张木椅,可因是给木雕菩萨坐的,而叫神椅。木雕菩萨被用红绳绑牢,固定于神椅上。神椅的两边扶手各横缚着一根竹竿。主持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词,场中的锣鼓钹笛便发疯般嚣叫起来。这时村中两个壮汉在两旁各抓住神椅上的竹竿,像荡秋千般将神椅前后晃荡。锣鼓钹笛声越响越狂,神椅越荡越疯,在高潮处道士一声示意,两个壮汉便把两根竹竿直竖于地上,并放开了手。怪啊,两根竹竿顶着神椅竟然不斜倒!村中“大老”解释,这是神灵已入木像,因之神椅不倒——此叫“招神入像”。“神”既“入像”,接着由“神 ”在场边的候选人中挑选它所中意的“僮”。这时候,候选人中若有谁无端的脸色发红、身躯晃抖、如醉如痴,谁就是神灵附体、被神选中了。虽说这选神“僮”本身带有迷信色彩,可当“僮”之人也得有些本事的,一般须身强力壮,懂得一些功夫。
每当年节游神时,按例村村的神“僮”要“串令”。“串令”俗亦称“穿令”,其镜头比较吓人:即在招神附体的震天锣鼓声中,由若醉若狂的神“僮”手抓银做或铜制的红毛绳般粗细的硬线条,狠狠扎进自已的腮颊中,让其穿腮而过;有的两边腮齐扎,且一边不止扎一支。更有甚者,有的“僮”还在自家耳朵上、舌上扎上银、铜线。腮上的银线竖直如钉如刺猬身上的毛刺,穿耳而过的往往被“僮”扭弯环绕双耳。游神时,“僮”爱跃、攀于神轿顶上,盘腿而坐。众人一声喝喊,抬轿而起,八音齐奏中神轿顺大道在村中巡游。轿顶的“僮”常会扭动身躯,晃头舞手做出某些怪异动作,还一路“三不利市,淡不哩徐……”地怪叫着,讲着旁人听不懂的“神话”,加上“僮”腮插银线的怪模样,一些村民大概真以为是神附其身了。
大凡当上神之“僮”的人,一般都为本村的利益着想的。据传解放前游神时,故乡一带村庄的游神队为凑热闹和壮声威,往往集于圩镇上举行巡游,因谁都想争走在前头,游神队之间有时会发生纠纷、争斗。除了狮子班的人会动手较技外,两队的“僮”也往往会动手斗胜。双方或在轿顶对打,或下轿相斗,脚来拳往,胜者先走,演绎出一个个颇为传奇的镜头。
不知什么原因,有的村庄的神“僮”不止一个。听说有一年闹元宵时,县东有个村庄神轿出游,竟有三个神“僮”同时被神附体,随轿巡游。更有甚者,某村信奉“婆母”神,一次游神时,神灵同时选附七个孩童之身;七童若癫似醉,有的蹲趴于轿顶,有的坐伏于横杠上或随轿而走,蹦舞嬉戏,被人传为奇谈。
解放后,上面来的干部及无神论者宣传破除迷信、相信科学的道理,游神、“串令”等被划在迷信之列。一次,县什么工作组的一位同志来到村中,言世上根本没有神鬼,那“串令”也没有什么神秘。这同志边说边拿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银线,一手牵拉耳朵,另一只手抓牢银线,皱皱眉头,一下将银线扎穿自己的耳朵。这同志让银线挂在耳朵上,说看见了吧,我稍忍点痛就穿过去了,也许银止血,也许耳朵本就不大流血,我的耳朵几乎不见红,可见这并非什么神灵的力量在起作用。不知这位同志所说的话是否全合道理,可他手拿银线扎穿自家耳朵,却是多人在场目睹证实的。同志都敢“串令”,自然那“串令”就没那么神秘稀奇了。
可上辈人流传下来的习俗是不那么容易消罢逝去的,加上若没了游神、“串令”,过年时村中少了那份热闹,自然也就减少了不少趣味;冷落了一阵子后,那游神、“串令”还是在个别村庄中保留了下来。
诚然,不管初衷和动机如何,可以说游神本身离不开“迷信活动”,“串令”也带有甚浓的迷信色彩,但它既做为一种民俗保存和流传下来,就有说一说的必要。笔者写下此文,只是把游神、“串令”作为一种资料记述下来,读者诸君对这种民俗现象是批判是否定,抑或进一步研究,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常想,如果把“串令”和游神分离开来,单演“串令”,剔除其迷信成分,它是否可算一个奇特的杂技节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