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化史

众所周知，历史的发展会受到其地域方面的地理风土条件的限制。日本历史中的外来文化问题之所以至关重要，究其最终原因，正是受到地理位置的限制。自古以来，日本传统的领域是横卧在东亚旧大陆东端海面上的列岛，在美洲大陆出现在世界舞台上之前，它可谓地处世界的最东头；与曾为西方文化发源地的所谓的东方及其成熟地的欧洲相距甚远，就连与同为东方文化源泉的印度也是遥远地隔绝着。虽然同东方文化另一发源地中国的距离较为接近，却还是同中国一海相隔。日本这样的地理位置，从日本民族历史的初期开始就给予其内容以很大的制约。这可以说是日本文化后进性的一个特征。

同世界文化诸发源地的距离以及海洋的隔离，使日本同世界诸文明的发展或则毫无关系，或则迟缓乃至限制了它的冲击，结果日本文化比起其他各国的文化来，发展难免显著地迟缓。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日本同欧洲的距离可算作另一种隔绝，但同中国的关系则只限于一水相隔，其与幅员最广大的东中国海，甚至同中华文化圈朝鲜半岛之间，也不过是夹了一条极为狭窄然而却点缀了许多联络岛屿的海峡。不像太平洋、大西洋那样，海洋的这种程度的隔离，反而因

大海而有利于联络。何故呢？ 水路运输在古代是比陆路运输更有效率的，因为与峰峦迭起的大山脉和漫无边际的大沙漠的隔离不同，海洋常常给予交通以可能性。于是，文化就像水从高处往低处流一样，中国大陆的先进文化基于这两种情况不断地流入日本列岛。文化的移植并不只取决于固有的地理关系和文化程度的高低，它还依赖于接受一方的态度，这是毋庸置疑的，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民族的摄取意识是非常积极的，上述的地理条件也就愈发显示出功效。与欧洲的距离及隔绝也因交通技术的进步而逐渐被克服，终于和传入的中华文化相并列，进而超越其上。日本文化的这种发展与中国大陆文化相比，任何时候都是落后的。经常吸收先进文化并受其影响，可谓日本文化具有的第二个特征。

在促进日本文化史发展的大大小小的众多因素中，外来文化之所以占有最重要的位置，正是基于上述事实。不过今天回头去看，联络可谓方便了，海洋的间隔依然存在却未造成隔绝。以直线距离来看，在以中国文化为中心的距离上，尽管日本和朝鲜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朝鲜却由于中国文化的流入，完全变成了该文化的殖民地。 但是，日本文化却没有被中国文化压倒。海洋的隔离制止了中国大陆政治经济的出入，确保了日本国家的独立；同时，中国大陆文化的接触及输入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因此，应该理解的是，外来文化的洪水并没有妨碍日本自身文化的成长与发展。事实上日本和中国大陆文化的接触，只是靠搭船渡海的若干人及其货物，日本民族的生活并没有和中国大陆民族的生活全面接触。因此，可以理所当然地说日本文化和中国大陆文化都是独立地按照自身的规律发展的。另外，日本文化同西方文化的关系，由于海洋和距离这两个障碍，恐怕也可以同等看待。当然在这一点上，地理条件除外，民族性或政治状况等复杂的历史条件也可作为重要理由，这是毋庸置疑的，将地理性的隔离看成最大的根源是错误的。所以，不断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是日本文化的事实。同时，固有文化为了维护自身的文化而与外来文化发生种种关系，这又形成了日本文化史的第三个特色。作为日本文化史内容上的特色，我们必须考虑到许多现象。在从形式上通览与其他关系的时候，上述三个方面理应在数，外来文化毕竟在日本历史发展中起过或好或坏的作用。排除了对外来文化的摄取及其影响，日本文化史便不能成立；无视这一问题，国史研究也不能成立。然而，它不但在过去是一个历史性的问题，而且现在也摆在我们面前，将来也需要面对，这是一个实践性课题。因为我们日本国民的生活同外来文化的联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密切。因此，正确理解外来文化问题，应该说是为适应国家现实需要而赋予国史学的重大使命。

我愿尽绵薄之力着手考察这一重大问题，完全是基于这一实践的要求。从这一立场出发，直接关系到现代问题的同近代西方文化的关系也就成了问题的中心。这里特意将主题限定在这一范围内来加以考察。但为了便于思考这一问题，有必要领会先行的外来文化摄取史的性质。相应地了解全部问题，通过整个历史粗略地通观外来文化摄取的概貌。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研究外来文化几乎等于研究全部日本文化史，这毕竟不是我个人能力所能办得到的。所以，对于这一事实，全凭先学们缜密的研究，我这里只限于鸟瞰那些成果，而研究也限于在这一基础上来考察。具体点说，我想思考的问题是：日本是基于何种想法接受外来文化的，在哪些方面有所需求，在哪些方面有所拒斥。这当然该在结论中使人一看便知外来文化是如何被处置的。具体弄清这一事实是很重要的，但把决定那一实际处置方式的精神态度，放在今天已觉悟了的思想认识上面来加以探讨，也是一项不可缺少的工作。基于此，我们从思想上来加以研究是最为必要的。因为日本人民能够直接把握住外来文化的精神，尤其是这样一个作为我们自身的现实问题而必须联系自己的态度来省察的实践性课题。另外，关于外来文化摄取史的研究，目前已进入极细致的阶段，鉴于思想阐释方面出现了非常轻率的看法，必须从上述立场出发看待问题。我相信这绝不会是无益的。

作者简介：家永三郎，是日本著名历史学家，东京教育大学教授，1944年他进入东京教育大学前身的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工作，在这里，他成为研究日本思想与文化史的专家，获得了无数的荣誉，其独特的“家永史学体系”对日本学术界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他在学术之外最为人所知的事迹，是为了维护学术自由而起诉日本政府篡改侵华史实，干预教科书的编写，一人承担了历时32年之久的“文部省审定教科书违宪案”，期间胜负起落，牵动日本一场空前规模的思想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