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有新人|王康:方寸之间刻印千年
【开栏语】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积极培养传承人,让非物质文化遗产绽放出更加迷人的光彩”。荔枝新闻推出“青春守艺人”系列双语微纪录片《非遗有新人》,穿越千年文脉,跋涉千山万水,记录传统非遗的焕新故事,聆听青春传承的时代之音。一期一会,影像留住记忆,涵养精神文脉、厚植文化自信,向世界呈现绚烂多彩、赓续绵延的中华文明。
北通总统府,南连夫子庙,淮海路35号地处南京新街口,属于不折不扣的闹市区。大隐隐于市,坐落在这个门牌号上的是一座古朴宅院,在高楼大厦的环绕中,凸显着清净与庄严。
156年前,晚清学者杨仁山在这里创办了“金陵刻经处”,全国寺院的汉传佛经基本藏于此,这里目前也保存着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雕版作品。在这方小天地里,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中国雕版印刷技艺(金陵刻经印刷技艺)薪火相传已至第八代。
如初如故:“90后”萌新与千年技艺的缘分
2010年,18岁的王康还在南京市莫愁中等职业学校(现为南京非遗学院)就读古籍鉴定与修复专业。在代表学校参加江苏省古籍修复成果展时,王康结识了金陵刻经处的两位传承人马萌青和邓清之。一份眼缘,两位老师当场对王康表示,如果感兴趣,可以到金陵刻经处系统地学习雕版印刷技艺。
次年毕业季,王康上学乘坐的公交车恰好改道从刻经处门口经过,“每天路过,为何不进去看一看呢?”带着这样的想法,王康开始了拜师学艺、实习工作。
如今,王康已经在金陵刻经处工作了10余年,参与了20多部古籍、近10万字的雕刻。回忆起刚刚入行,王康有种“如初如故”的笃定感,“一颗种子种下去,它在冥冥之中发芽生长。这条路是顺着走下来的,浑然天成。”
在王康之前也有一些年轻人来到刻经处,大多在短暂接触后便离开了。
对金陵刻经印刷技艺第七代传承人邓清之来说,王康是她认识的第一位真正想学雕版印刷技艺的“90后”年轻人。“不少人觉得我们这门手艺落后,但王康是真的热爱并以此为荣,有时他会拿着刻好的经版作品到处向人展示。”
对于展示作品时喜悦感的来源,王康将其比喻为排队吃东西,“经历过等待,到手的食物才会变得更加美味。过程也许不易,但结果一定会趋于无限美好。”
埋首浩如云烟的千年佛经中刻印,王康的初心很简单,“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后人看到”。那是一份传承的喜悦。每当倾心雕刻的版片新鲜出炉,王康形容,“如同亲眼见证婴儿的诞生”。
王康与邓清之
如琢如磨:锤炼技艺与磨砺心智的过程
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金陵刻经印刷技艺是代代传承下来的智慧。在工业化的现代社会,金陵刻经印刷技艺依旧带着刻字人的温度,在具备传统工艺文化美感与价值的同时,人的气息也在雕版作品上入木三分。
金陵刻经印刷技艺的历史,最早可溯源至千年前的唐代,是中国雕版印刷技艺的一部分。时至今日,金陵刻经处仍然保持着以“刻版、印刷、装订”为主要流程的手工制书传统,这三个工序还包含了写样、上样、雕版、刷墨、擦印、分页、折页等共计三十多道工序,全部以手工完成。
在雕版环节中,右手握刀,左手顶住刀背,经过发刀和挑刀两道工序之后,汉字逐渐成型。
王康算过,一个字的完成有时需要刻上百刀。多年的雕版,让王康左手大拇指中心形成厚厚一层老茧,即使这样,磨刀时若未注意将刀背磨平,仍能在老茧上划出伤口。
刻经人用手刻印历史的记忆,刻刀也在手上留下匠人的勋章。
手上功夫的锤炼只是一方面,刻经磨练的还有人的心智。俯首、屏气、凝神,刻刀游走于雕版之上,时间停止于方寸之间。在王康看来,学习刻经最难克服的是孤独和重复。
“我们学校有位老师,修复古籍时也会听着电视,因为全然的静,太孤独了”,王康说。对他自己而言,更难以忍受的是停滞不前的重复。
王康渴望突破,哪怕是微小的改变。曾经有段时间,王康为了精进技艺,每日上下班揣着底样稿,在公交车上捧着看,心中模拟怎样去刻。他喜欢琢磨,这是匠人的固执和坚持。
对于如何突破瓶颈期,王康还总结出八个字:由熟返生,不破不立。“你不能维持当前的水准去工作,要抛弃已经掌握的所有技巧,从头开始,寻找新的感觉,这是‘由熟返生’。在抛弃技巧后,你一定会犯之前所没有犯过的错误,只有当你错了,你才知道怎样不会错,这就是‘不破不立’。”
在刻经处的十年时光里,王康参与了近十万字的雕刻。经过十年的“抛光打磨”,匠人精神早已嵌入王康的工作,也内化为他的性格。“曾经我是个很急躁的人,但现在,比起速度,我更希望能把一件事做好”。
这样的改变,也来源于两位师父的言传身教。“师父是如师如父的,他的品性会使你向往,让你希望能变成跟他们一样,成为追求精善美的人。”
如新如旧:师道传承与融合创新的发展
王康口中的两位师父就是当年在“古籍成果展”上结识的那两位传承人——邓清之和马萌青。
邓清之是金陵刻经处百余年来唯一女性传人,温柔的外表下,是三十年如一日每天坚持写样、雕刻的坚毅。
马萌青是金陵刻经印刷技艺第六代传承人,也是该项技艺唯一一位国家级传承人。因为后天原因,马萌青的听力有些受损。刚开始王康和他交流上还会有些障碍,但经过多年的传习授业,王康和师父的交流已经基本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就能互相理解。
对于师父们跟自己的感情,王康用“溺爱”来形容。“马师父看见我磨刀,都会担心我划伤手,想要去帮我磨”。
王康与马萌青
两位师父以外,王康成长也离不开与古人的“对话”。在刻经处后庭的经版楼内,藏有12.5万片经版,那是一代又一代匠人的心血,正门两侧“流通功德藏,接续人天师”的描金对联叙述着这里的法脉传承。
初来刻经处,王康正好赶上经版楼修缮完毕。为保护内藏国宝,金陵刻经处对经版楼进行改建加固、硬件升级,成为可满足文物存放条件的的文物库。
那时,王康与同事们一道,把库房中的版片搬运出来,逐片清理、整理归集,重新放回“升级”后的经版楼。正因如此,他熟稔每一片经版,由衷地赞叹古人的技艺与智慧。
王康的梦想是能够刊刻出与之齐肩的作品,“因为有这些举世无双的作品在,我们当下人的技艺才能够得到精进。”对于王康而言,雕版的过程,就是在用刀去走前人刻过的那些痕迹,学习前人刻字的角度和心境。
“我们刻版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身为匠人的责任,就是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后人看到,证明我们来过。这个东西如果说在我这一代人手上断了,后面再拿起来,靠照片和资料吗?自己去想象吗?”
对于王康来说,刻经是一份工作,更是嵌入人生的使命。
从马萌青到邓清之再到王康,金陵刻经印刷技艺已传至第八代。
邓清之坦言,如今雕版印刷技艺的流传早已不是为了生产性,而是一种文化性的积累。2014年南京青奥会时,刻经处推出了会徽和吉祥物“砳砳”的雕版印刷作品,并在青奥会场馆进行展示互动。
当呆萌可爱的吉祥物与传承千年的金陵刻经相遇,古老的技艺有了新的活力。
“人特别多,尤其是带着孩子的家长。”人流涌动的场景王康记忆犹新,“他们都希望孩子能多接触一些传统文化,让孩子内心更加丰盈。”
“金陵刻经印刷技艺”在2014年南京青奥会上的创新展示
在王康看来,对于手工艺术的偏好是融进人类DNA里的追求。“人类发展始终需要有个性,而不是千篇一律的东西。所以,未来这种古老的手艺也不会没落下去,待到审美反复时,它仍旧光彩耀眼,但这一切就要看我们怎么把它给坚持下去。”王康说道。
(本期编导/姜弘毅 汪伟捷文稿/姜弘毅 周诗婕摄像/李慧 张润森 夏天剪辑/袁杰 缪旭 刘炳心 刘香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