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江城子(如何鉴赏苏轼的《江城子》)
苏东坡《江城子》是千古绝唱,鉴赏文字汗牛充栋,但此词仍有一些细节并无确解,甚至藏有迷团,这里,仅对其中的“短松冈”一句,作些鉴赏,以此可知,好诗词,字字可读,又是词无达诂,深入其间,回味无穷。
苏东坡在爱妻王弗去世死后第十年,写下了著名的悼亡妻词《江城子》。词的末句“短松冈”,一般认为指的是妻子的坟地,即妻子葬在了长满矮矮松树的山冈上。但细加推敲,似乎又不尽然。
虽然一般坟地都长有松树,但苏东坡悼亡的这片坟地的松树却很特别。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说,苏东坡在将父亲与妻子的灵枢安葬在祖莹后,“苏东坡好大喜功,他在山上种了三千棵松树,希望将来长成一带松林”。显然,山冈上的这大片松树并非原有的,而是苏东坡在安葬父亲与妻子时特意种下的。当然,种下这大片的松树,理由绝不可能是为妻子而种,只能是为父母为祖莹而种,所以林语堂因此说他种松树“好大喜功”,应该是指苏轼当时正春风得意,年轻气盛,仕途正好,想在乡亲面前大大显摆一下身份地位,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好大喜功”一说,毕竟是林语堂的主观臆测。苏东坡种松未必就是显摆,而且伤父之痛,亡妻之悲,令他一时难以自拔,他怎么可能会有“好大喜功”的心情斥巨资兴师动众大面积种植松树呢?应该有的心情应是隐忧深深。因为安葬之后,就此一别,故乡再无亲人,再回来的可能性极小,当然也就不可能年年回来扫一次墓。如何保护好这片祖莹,如何让挚爱的亡妻安息于九泉之下,应该是他守孝期间考虑最多的问题。那么,漫山遍野种上松树,既可以保护住祖莹,寄托自己的哀思,更重要的是,又能让他主持种下的松树与妻子的坟墓能长久相守相望,也等于是自己与亡妻朝夕相伴,而且又能造福一方水土,这应该是他的初衷:种松明为祖莹,实为亡妻。
正因为如此,十年之后他思念亡妻,写下千古悼亡绝唱《江城子》时,结句便有了“短松冈”三字,以此点明十年前栽种松树,就是为亡妻而栽,那无边无际的松林,就是他怀念妻子的信物,就是他不忘旧情的标志,就是他寄托哀思的最好象征。
不过,林语堂说的“三千棵松树”实际有误,苏轼在《送贾讷倅眉》一诗说是“青松三万”棵:
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
父老得书知我在,小轩临水为君开。
试看一一龙蛇活,更听萧萧风雨哀。
便与甘棠同不剪,苍髯白甲待归来。
写这诗时,是公元1086年(元祐元年),苏轼知登州任五日即调回京师,当上翰林学士。恰巧好友贾讷要到苏轼的故乡眉州作官,他便作此诗相赠,用意是委托贾讷看顾父母与亡妻坟园和问候家乡父老,其中“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两句,言之凿凿“手植青松三万栽”。因此林语堂说他“好大喜功”种下的不是“三千棵松树”,其实是“三万”棵:祖莹一种松树三万棵,如果不是因为失妻之痛,是不可能有此超乎常情常理的近乎疯狂的“苏式”举动的。当然,“三万”只是约数,而且更可能是极大夸张了的数字,但再少,也应该多于“三千棵”吧?不知道林语堂先生的“三千”之数何来,也或者译者以为“三万”数量太大有些不太可能,于是将林语堂的原文“三万”改变了“三千”。而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虽然强调所述皆有来历,但他却很少引原来出处,大都是转述,所以对稀奇资料来源难以核实,若是错引,那就更难核定了。
至于词里的“短松冈”是否就是亡妻王弗所在地,也存有争议。
有学者否认“短松冈”是王弗墓地,依据是苏轼《戏作种松》诗中的一句“我昔少年时,种松满东冈”之句。苏轼安葬父亲与亡妻王弗时,已经三十二岁,当年不是“种松满东冈”的“少年时”?但苏轼此处所写的种松,并非这一次的安葬亡妻时,而是他少年时跟随祖父种的树。至于王弗的坟地,苏轼明言在“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里可龙里先君夫人墓之西北八步。”(《亡妻王氏墓志铭》)“眉之东北”,与他“少年种松”种松的东冈完全不是一个地方,而且少年时种的松树,到他写悼亡妻词时,已经近三十年了,也就绝不可能再是“短松”了。
但此说存在引据失当的错误,苏轼诗里还有“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的记载(《送贾讷倅眉》)。而这次的“手植青松三万栽”正是十年前安葬父亲与亡妻时所栽,时间上也很准确,正是二月栽树的好季节。而老翁山即是苏洵与程夫人的墓地所在,王弗就葬在其侧不远。松树长得很慢,一般来说,十年也长不到1.5米高,何况又是在山上。由此来看,说是矮松树的山冈更为合适。
但对此说,也有人持疑,认为苏东坡祖莹所在地的老翁山有老翁泉,水源十分丰富,适宜松树茁壮成长,按照苏轼“十年斫松”(《东坡》诗:“种枣期可剥,种松期可斫。事在十年外,吾计亦已悫。”)的理论,十年后松树也不可能是“短松”。如果以此来推,那么,“短松冈”就不是“矮松树的冈”,倒可能指的是“矮的松树冈”。作如此解,似乎更接近实际,因为苏东坡的祖莹并不是在很高的山上。
综上所述,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苏轼《江城子》的亡妻墓地之景是梦中所见,“夜来幽梦忽还乡”,他梦中见所的安葬爱妻的山冈当然是当初安葬时的模样,那时三万棵松树刚刚种下,当然是“短松”无疑,这一点,恰恰为历来解诗者所忽视,也只有作此解,才合乎原词意,“短松”也才说得清。
最后,让我们再来品读苏轼的《江城子》,以表达对这位旷世奇才的崇敬之情: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苏东坡十九岁与年方十六的王弗结婚。王弗天生丽质,贤德温淑,侍亲甚孝,受人尊爱。二人婚后恩恩爱爱,伉俪情深,对苏东坡为人处事以及治学为仕,都是最贤内助。无奈27岁因病去世。对东坡是巨大身心打击,成为一生之痛。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里说:“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名弗),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语气平和,却寓有绝大悲痛。熙宁八年(1075),东坡来到密州,这一年正月二十日,冷清孤寂之夜,他梦见爱妻王氏,于是写下这首千古传诵的悼亡词。这首词直抒胸臆,直写梦境,自然天成,从心底里不加任何雕饰淋漓尽致倾泄于笔端,真切而悲切,凄婉而哀伤,可说是一字一泪,引得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无数读者共鸣激赏,无可争议地成为悼亡诗词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