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颠覆性创新启示录

 

　　“当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第四次工业革命等多重背景交织在一起，颠覆性创新呈现群涌式爆发趋势，新科技、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层出不穷，不确定性是未来的最主要的特征，既带来了挑战，也带来了跨越式发展的重要机遇。”

　　由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清华大学技术创新研究中心主任陈劲等人合著的《未来产业：引领创新的战略布局》一书，在前言中这样写道。

　　长期以来，认为自身在实现颠覆性创新方面落后于美国等国家，必须从机制上进行改变以奋力追赶。2019年，成立了支持颠覆性创新的重要机构——SPRIN-D，其制度特点及主要做法，对中国推动颠覆性创新具有重要的启示。

扮演角色

　　为支持颠覆性创新，SPRIN-D究竟扮演着何种角色？

　　第一，作为落实“高技术战略2025”（HTS 2025）的主体。

　　德国联邦政府于2018年出台HTS 2025，这是德国为成功实现自身科研领域尖端创新而制定的指导性战略。针对德国研究与创新政策的未来发展方向，HTS 2025确定了包括“构建德国未来能力”在内的3大行动领域和包括“技术基础”在内的12个优先发展主题，每一个优先发展主题都确定了若干重点任务，并列出了联邦政府将在该领域实施的资助计划时间表，使战略目标更加明确且更具计划性。

　　在HTS 2025框架下，德国于2019年专门设立了SPRIN-D，这是对比赛中“冲刺”（sprint）的暗示，作为促进颠覆性创新的主要责任主体之一，为颠覆性技术提供专门的支持。

　　第二，重点支持颠覆性创新。

　　颠覆性创新是一种从长远来看能让生活变得更好的创新。它可以从根本上改变现有的市场，创造一个全新的市场，或者创造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抑或解决一个巨大的技术、社会或环境问题。

　　自19世纪以来，德国已经提出并实现了各种各样的颠覆性创新，包括19世纪配备小型内燃机的四轮汽车和止痛药阿司匹林，以及20世纪的直线电机汽车技术和MP3音频压缩技术等。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和以色列等国在创新方面起了带头作用，德国渐渐落后。SPRIN-D旨在发现具有颠覆性潜力的“高度创新研究项目”，支持其发展并助其打入市场。

　　第三，协助联邦政府扮演风险投资者的角色。

　　与美国、英国和以色列相比，德国以往用于为初创企业融资的风险资本更少，只有少数投资者会尝试支持初创企业。因此，即使一名工程师或某个人开始创业，并将一些技术投入实际使用，他们也很难获得研究资金，直到他们能够从该技术中获得销售利润方可。科技成果转化为商业化产品需要跨越很深的“沟壑”，存在“死亡之谷”。

　　为防止企业家和发明家中途放弃，SPRIN-D将联邦政府的财政支持引向它认为具有巨大潜力的项目。它充当的是“推动者”角色，发现可能会带来颠覆性创新的“巢穴”。SPRIN-D初步预计运行10年，目前计划的资金总额约为10亿欧元，2022年能提供约1.5亿欧元的资金。

　　第四，自身不进行研究而是辅助项目实现运行。

　　SPRIN-D以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模式为参照，自身并不进行研究活动，而是通过组织创新竞赛、为优秀颠覆式创新项目授予公共采购合同等方式实现其运行目的。

　　与DARPA不同的是，SPRIN-D不处理军事技术，其重点仅限于民用技术的创新。SPRIN-D指导并支持尚未找到实现其商业理念的“高成就者”，使创新型企业家能够在拥有尽可能多灵活性的同时推进他们的初始想法。

制度特点

　　SPRIN-D对项目展示出开放性、严格性和全面性的特点。

　　开放性，表现为没有资助指南和方向限制。SPRIN-D不是一个传统的资助机构，因此没有专门的资助指南。资金指导原则上通常需要一个标准计划，根据该计划授予补助金。同时，SPRIN-D对话题的选择持开放态度，只要这些话题是非军事性的。SPRIN-D认为所有科学、技术、经济和社会挑战都可能带来颠覆性创新。

　　严格性，强调申请需经过严格筛选。如果个人和公司认为自身的想法、实践与颠覆性创新有关，必须首先提交项目建议书，回答SPRIN-D提出的16个问题，问题包括项目的核心理念、实现目标、受益对象和潜在客户、成果及影响、实现方法、竞争环境、面临的技术经济社会挑战、可行性报告、预期成本、时间要求、团队优势及希望得到的帮助等等。

　　SPRIN-D的技术专家对申请人提交的文件进行筛选，如果认为某个项目具有实施潜力，且其实施将为公众带来可观的利益，联邦政府将向该开发项目提供资金。

　　2020年，SPRIN-D收到了400份研发项目申请，其中只有12份获得了联邦预算支持，通过率不到3%。这表明，SPRIN-D对项目可行性以及其对经济和社会的贡献等方面要求非常严格。

　　全面性，体现在被选中的项目将获得全方位支持。

　　一是融资。SPRIN-D会寻找合适的融资工具来进行相应的合作，例如授予一个确认合同或者创建一个项目公司等。

　　二是理事会和法案。为进一步拓展一个想法，SPRIN-D可以引进技术和创业专业知识。SPRIN-D的专家本身就是成功的创始人和企业家。

　　三是商业服务。如有必要，SPRIN-D会为企业所需的一切，如会计、法律咨询、产品管理或营销等提供支持。

　　四是团队建设。如果需要，SPRIN-D将帮助创新者组建团队。SPRIN-D会去搜索查找适合团队的成员，并联系这些人。

　　五是网络扩展。SPRIN-D提供优秀的科学和商业网络，提供富有成效的环境，这种环境能为创新者提供信息和灵感。

　　六是量身定做的合作。为提高效率，SPRIN-D必须使一些流程标准化，而在标准化之外，SPRIN-D工作的核心是人际间互动，以及针对合作的个性化设计。

支持项目与不足之处

　　截至目前，SPRIN-D支持的典型项目囊括众多领域，包括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药物、从水中去除微塑料的装置等。

　　以研发治疗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药物为例，2019年，申报者完成了临床试验的第一阶段——将该药物用于健康受试者以研究其安全性；2022年将进入第二阶段临床试验——将该药物用于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以研究其有效性。研究人员希望在2026年取得成果。

　　SPRIN-D支持的从水中去除微塑料的装置，可以去除海洋和内陆水域中的微塑料。该方法被称为“微气泡气体基质”，利用气体产生气泡，使微塑料浮于表面。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去除海洋和内陆水域的微塑料，还可以去除废水中的微塑料。

　　该项目的申报者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致力于研发改善养鱼场和类似设施水质的技术。其开发的水处理技术正被约50个国家的300家公司使用，并受到德国西部北莱茵-威斯特伐利亚州的赞扬。

　　但SPRIN-D也面临预算不足的问题。SPRIN-D的年度预算为1亿欧元，只占德国支持初创企业的90亿欧元预算的一小部分，和DARPA 30亿欧元的预算相比也极少。

三点启示

　　SPRIN-D的创设和实践，对中国推动颠覆性创新具有重要的启示。

　　一是加强颠覆性创新机构建设。对于颠覆性创新来说，能够跨越“死亡之谷”十分重要，需要强有力的机构来推动。从SPRIN-D的运行模式可以看出，其具备政府主导、官产学研结合、市场化运作的特点。但与此同时，其以政府财政为主要资金来源，受制于政治、审计及现有规则约束，导致无法最大程度对项目提供支持。

　　因此，须创新体制机制，由政府发起成立颠覆性创新机构，提供足以覆盖关键技术的所需资金，由专业经理人负责，实行管理机制市场化、项目筛选严格化、项目运作公开化等制度。同时，鼓励研发实力较强的龙头企业联合上下游企业，通过重组、合作、共享的方式组建颠覆性创新技术企业类平台。

　　二是建立科学而全面的评审制度。SPRIN-D针对申请者的考核内容非常全面而具体。其启示是：立项是颠覆性创新项目的起点，建立科学而全面的评审制度非常关键。一方面，可采用“多领域专家评议+公众评议”及“短期-中期-长期”的评价机制；另一方面，设定的筛选标准应包括是否具有独创性，已有的技术基础是否可以确保实现，所定目标能否满足促进人类发展的需求，项目所需保障措施是否完备等，从而大幅提高项目后续转移转化的成功率。

　　三是对受资助项目提供全方位支持。对于颠覆性创新来说，其在运作中具有脆弱性和易断性，运作周期长，极易失败，因此需要全方位的支持来确保创新成果实现最优化。从SPRIN-D的运作来看，其不仅对颠覆性创新活动提供融资支持，而且提供会计、法律、营销服务，甚至可以帮助联系组建团队及提供个性化定制服务。

　　其启示是：在项目设想阶段就考虑未来的需求，“转化”思路要贯穿项目始终；每一个管理环节和技术要求都应纳入技术转化的内容，并制订专门计划，研发中与业界保持有机协作；研发成果推出后为成果进入商业市场提供支持；建立首套颠覆性创新成果政策，对于首次投向市场、具备颠覆性创新思想、符合高质量发展方向、具有产业带动作用的第一套产品，实行政府首购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