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柏林圣诞市场:那一夜的卡车改变德国了吗
国际新闻 2022-11-22 21:09www.worldometers.cn最新国际新闻
一周前柏林布莱特施德广场(Breitscheidplatz)的圣诞市场遭受一辆卡车袭击,致使12人遇难,48人受伤。 事件很快被定性为恐怖攻击,震惊全德。彼时我正与几个友人在威丁(Wedding)区的一家土耳其餐馆晚膳,说着近期的考试,不远的烦恼。8点48分班上的微信群里弹出一则消息:Hey you guys all home safe Truck plowed into the Christmas market at Breitscheidplatz (嘿大家安全回家了吗卡车冲进圣诞市场了。 )这时距离袭击发生刚刚过了约40分钟。 群里炸开了锅,许多人惊讶、祈祷、后怕;有人说本来那晚打算去逛那个圣诞市场,结果因为自己太困就打消了念头,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还有人刚好驾车去了一街之隔的地方,突然就听到人群的尖叫。好在,每个人都很平安。
我脱口而出“他妈的”,因为前两个礼拜,我还在文中写道,朋友出于安全考虑,把家从Wedding搬到了夏洛腾堡(Charlottenburg)。这下好了,被袭击的圣诞市场就在夏洛腾堡,哪里还有什么安全之地。
袭击案的卡车来自波兰,本打算于当天运送钢材到,不料半道被恐怖分子劫持;波兰籍的卡车司机被人开枪打死在副驾驶座位上。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就在卡车冲向人群的那一刻,波兰籍司机还与歹徒搏斗,试图控制回方向盘。
是难民作案吗?这是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很快,警方宣布抓获一个巴基斯坦籍难民嫌疑人;可是隔天又释放了,说是抓错了人。后来警方又发布了新的嫌疑人照片,认为他才是袭击案件的元凶。
就是他,阿尼斯·阿姆里,突尼斯人。据欧洲媒体的报到,他在2011年进入欧洲,但在意大利曾因为暴力犯罪服刑四年,其后他混入难民队伍来到德国,被安排在北威州靠近荷兰边境的一处收容所。最近一年他经常在北威州与柏林两地活动,因与极端主义布道者阿布·瓦拉(Abu Walaa)的网络有联系,被德国警方列入“危险分子”名单。他曾经也使用过不同名字、不同国籍的身份在联邦各州进行登记过,但警方成功窃听过他的电话通话。
更加让人疑惑不解的是,他在德国的避难申请早在今年6月就被拒绝,却迟迟没有被遣返回国。后来北威州的内政部长对外说,是因为他没有合法的旅行证件,所以遣返的事情一拖再拖。此前,突尼斯还一度拒绝承认他是突尼斯公民。袭击事件后的默克尔呼吁加快遣返程序,无论在程序加速上还是数量上必须增加。希望这是对难民管理政策的不足上的一种弥补。
在袭击案发生四天之后的上周五(12月23号),主犯阿尼斯在意大利米兰受到警方盘查时开枪,被警察击毙。英国广播公司(BBC)的报导说他先到了法国,后转车去了意大利,没想到出了中央车站没多久就受到盘查。听到这个消息的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包括总理默克尔。她在当天的记者会上说,她感到有所“释放”,但强调伊斯兰恐怖主义仍然是一种威胁。相信其他人也一样,对即将到来的圣诞稍微有些安心了。就在嫌犯被击毙之前,警方的公告中还说,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携带枪支,并悬赏10万欧元缉拿。
在德国内政部的数据中,德国的安全机构有一份549人的“危险分子”名单,与阿尼斯一样,这些人都有发动恐怖袭击的风险。但他们同时说,不是所有的“危险分子”都在德国,有些在境外。但有些疑惑尚未随着嫌犯的击毙而得到解答。此前德国安全部门也曾监听过阿尼斯,为什么却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几个月阿尼斯曾申请避难,也有很多犯罪记录,是不是难民登记程序上出了问题为什么筛选不出来所谓“危险分子”呢
有德国安全专家接受采访时说,因为对“危险分子”的定义相当模糊,如果警方认为有动机因何种理由犯案,就可能被划为“危险分子”,如果在监视过程中未能发现有效信息,可能就会停止监控;其次是联邦与州两级的法律实践非常复杂,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往往需要经过反复斟酌。而且,即使与伊斯兰极端主义分子有联系,也不能单凭这个就把他关起来。根据申根协议,不能拒绝他入境德国;而根据都柏林协议,他应该被遣送回意大利的,在那里才能接受避难申请。在实践中更难的一点是,通常来源国不愿意接收刑事罪犯,这导致遣返事宜久拖不决。
阿尼斯被击毙,位于布莱特施德广场的圣诞市场重开,笔者也去亲身造访。
市场入口处摆满蜡烛与鲜花,悼念在恐怖袭击中无辜死去的人。有很多行人驻足缅怀,大家不发一语,场面异常安静肃穆。有一位女士准备献花。
蜡烛与鲜花当中,随处可见到这些卡片,卡片上写着:为什么深深地怀念死难者,我是一个柏林人。
事件发生了好些天,还有媒体同行守在圣诞市场。
市场重开,人流稀稀落落;卖热红酒(Glühwein)的铺子闪着的霓虹灯,还在提醒着行人袭击发生之前这里的繁荣盛况。也许喝一杯热红酒,除了能驱除寒意,还能让人暂时忘却当晚的恐怖瞬间,感叹转瞬即逝的生命,活着真好。
鲜花丛中不乏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的悼念。
这一落成于1895年的宏伟建筑,由德意志帝国皇帝威廉二世为纪念威廉一世大帝下令建造。它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受损严重,战后仅保留了钟楼的残骸,与新的部分结合起来,警示后人战争的残酷。二战的炮弹在教堂侧壁留下巨大的疤痕,只是让人出乎意料,12条生命在它下面又被恐怖袭击夺走。许久听不得枪炮声,但和平的愿景迟迟没有到来。
德国总统高克在今年的圣诞祝词中呼吁国人克制与理性,称人们不能将在恐袭阴影中的愤怒、害怕与无助引领自己,甚至将这种愤怒的情绪转化为仇恨与暴力。他称,“恰恰是在发生恐怖袭击的时代,我们不应加深社会壕沟,既不能将整个群体一概视为嫌疑人,也不能简单地把问题归咎于政治人物。 ”圣诞节本是传福音的日子,愿和平与健康播撒人间,但恐怖袭击的阴云并不能让很多人释怀,人们一直在讨论的,是德国的难民庇护政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高克总统呼吁德国公民们保持对国家的高度信心,用团结与理性战胜一切。
事件发生后立即有评论人士在媒体写道,这将是改变德国的一天。全球恐怖主义袭击的目标,是针对所有人的,是对自由生活方式的严峻挑战。过去几年在德国发生的恐怖案已经够多,而这次遗留的创伤之大足以令自由给不安让步,也更加冲击到德国的政治生态--那些极端的右翼势力将不仅仅只是获得关注而已了。
而与媒体铺天盖地的渲染不同,现实中的德国人异常冷静,这让我十分诧异。袭击发生的第二天,当笔者走进学校,无论是上课还是闲谈,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这次袭击的讨论,就连学生电子邮箱,也没有收到任何一封提醒大家注意安全的邮件。同行的中国生调侃说,这事要是搁在中国,那老师上课一开始还不得嘱咐说啊最近真的不太平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云云。我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又回到了难民政策,而难民政策的粗略划分包含庇护与遣返两个部分。庇护政策的复杂我们之前已讨论够多,而近期引发争议的正是遣返政策,袭击案主犯阿尼斯正是一个未被成功遣返的例子。
原则上,若难民未能获得成功庇护,必须遣返回原籍;而在实际操作上,因为这涉及对和平来源国的划分,有很大的争议。今年初德国将北非的摩洛哥、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列为安全来源国,这就意味着来自这三国的难民将不能获得庇护而且必须被遣返回国。而在今年稍后,阿富汗的部分地区也被认为是安全之地。今年12月中旬,也就是袭击发生前4天,德国政府刚刚用包机将50名阿富汗公民遣返回喀布尔;而更早之前德国内政部的数据揭示,德国境内约12000名来自阿富汗的难民被认为“必须出境”。 数据显示,2015年以来有约20万的阿富汗人抵达德国,而近七成的阿富汗人得不到难民身份,而同期抵达的叙利亚人获得难民身份的高达9成5。
所以议题争议的焦点是应不应该强制遣返,以及那些所谓“安全来源国”是否已经绝对安全。有NGO组织批评政府不负责任,认为有些人属于宗教迫害;比如曾经有位在阿富汗帮北约组织做翻译工作的,被塔利班下达死亡威胁,一旦他入境阿富汗,他与他的家人将被烧死无疑。德国留学,德国,德国,国际组织(IOM)的态度是,支持自愿返乡,不过从联合国难民署(UNHCR)的统计来看,越来越多的人长期滞留在避难国。
尽管争议很大,但经此袭击事件,德国将加快遣返未能获得难民身份的人的步伐,毫无疑问。
藉此烛光纪念消逝于圣诞前夕的12位无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