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军功章与三块弹片
舒鹏
这是一段埋在我心底很久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姥爷。
我的姥爷生于1919年,复姓上官,单名一个英字。本人与名字一样,生得相貌堂堂。其实姥爷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母亲是他的养女。姥爷只记得自己是生于8月的,却并不知道具体日期,就定了11号作为生日。用他的话说,这数字11就像两条腿,他正是凭着自己两条腿,深一脚浅一脚地由旧社会走向了新中国。
姥爷对日本侵略者有着刻骨的愤恨,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被日本人的刺刀挑死的,每当讲起这些,老人家都两眼血红、热泪盈眶。后来,他加入了国民党,并官至团长,又找到我的第一个姥姥——国民党带兵打仗的旅长。对于她的印象仅源自一张极小的黑白照,骑着白马,容貌看不真切,却也英姿飒爽。正是她在福建收养了我的母亲,但此后不久,也战死沙场了。
姥爷随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用他的话说,那时的人哪晓得什么阶级或者主义?谁真心对老百姓好,就拥护谁;对他来讲就更简单了,谁打鬼子,他就跟着谁干。
姥爷参加过的战斗不计其数,我印象最深的,是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因为那两枚军功章是他的宝贝。好多个夜晚,都看到他在台灯下细细端详,慢慢擦拭。我在旁边时,也会给我讲那时候的故事。讲的最多的,是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壮观场面;讲淮海战役老百姓如何用独轮车推军粮,渡江战役乡亲们怎样划小船运送解放军;有次讲到他们军柴奇缺,有老百姓得知,居然把自己家的房子都拆了,他猛地站起来,又缓缓坐下,喃喃地说,乡亲们太淳朴了、太好了。
在姥爷膝盖周边有三块弹片,已经长进肉里了,手都能摸到。他说打仗的时候,都是提着脑袋在枪林弹雨里冲。敌人炮轰的时候,他觉得刚炸过的弹坑最安全,就拼了命往上扑。弹坑很热,被烙一样疼,有次跑慢了,一颗手榴弹在身边爆炸,弹片崩过来嵌进腿里,就这样跟了他一辈子。偶尔会有战友来找他,坐聊一会儿。我印象中,几乎没有健全的人,耳背是肯定的,有一位左眼失明了;还有一位右脚残疾,鞋子是特制的,有20多厘米的跟儿。每次离开时,我都搀着他走下院门口的台阶,看他在众人诧异的眼光里,一瘸一拐地走远、消失在人群里。姥爷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幸运的,其他的战友有的长眠在烈士陵园,大多数找都找不到了。
姥爷一生简朴,给我的教导也只有两句话:一是干好手头的活儿、珍惜身边的人,和平幸福来之不易,是老一辈拿命换来的;二是以后不管在什么岗位,都踏踏实实干好工作,只有国家富强了,人民才硬气,咱们啊,让人家欺负得太久了。
我常常会想,如果他看到现在的中国,又会说些什么呢?列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也许只有将自己置身广袤宇宙和时间长河,才能脱离小我,让人生才变得深沉、厚重、有意义。开展党史学习教育,在我看来,本质目的也就在一个词——继往开来。我们应当饱蘸深情地阅读那些光阴的故事,在一段段红色历程中汲取信心、勇气和力量,然后抬起头来,走好自己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