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大鹏话:兼具粤语、客家话特点,大鹏山歌
编者按:岭南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支脉,具有鲜明地域特色,方言则是其中多姿多彩的一部分。方言既是集体记忆与民族文化的载体,其交汇和输出也在对外交流和传播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即日起,南都、N视频推出“走读岭南方言”系列报道,带你了解广东特色方言故事。
“掌牛仔,掌牛哥,手提牛绳随地拖”这是一首流传在深圳大鹏地区的山歌,用于传唱山歌的方言被称为“大鹏话”。如今,“大鹏话”通行于深圳大鹏新区的大鹏、南澳两办事处下辖社区,形成了一个近2万人的方言圈。
近日,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多位学者,了解这门方言。北京语言大学中国语言资源保护研究中心研究员王莉宁向南都记者介绍,调研途中,她发现讲“大鹏话”的当地人对家乡话文化充满自信。南都记者注意到,以大鹏话为载体的大鹏山歌现已列入广东省第四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兼具粤语、客家话的特点
既像是粤语,又似客家话。在深圳大鹏新区的大鹏、南澳两办事处下辖社区通行一种兼具粤语、客家话特点的特殊方言——大鹏话。
当地有人认为,大鹏话的形成与位于大鹏新区大鹏办事处内的古城“大鹏所城”有关。据《龙岗区志》,明洪武十四年,明王朝决定设立大鹏和东莞两守御千户所。二十七年,在大鹏半岛险要处筑起所城即今日的大鹏所城。该城的全名为“大鹏守御千户所城”。
南都记者了解到,这座明朝建立的军事城池内外,曾容纳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军户及其亲属。有了这样的历史渊源,“大鹏话”的来源与明代的“卫所制度”有关、是一种“军话”的说法,渐渐在当地流传开来。
但该说法仍存争议,深圳大学人文学院特聘研究员丘学强研究“军话”多年,对此就有不同的看法。
“多年前,最初听说大鹏古城有人讲军话时,我就过来(研究)了。”丘学强告诉南都记者,虽明代曾有军户在此生活,但大鹏话却不一定属于“军话”。
经过调研,丘学强发现,讲大鹏话的当地人、特别是老年人,无人自称这种方言为“军话”,附近说其他方言的村民也没有指称这种话为“军话”。
他认为,自称与他称是判断一种方言是否为“军话”最重要的条件,大鹏话恰恰缺少这个条件。此外,“卫所制度”在大鹏所城瓦解的较早,与其他地区的“军话”相比,大鹏话还缺少北方方言特点,更像是粤、客混合语。
不论是否属于“军话”,大鹏话仍是当地重要的文化符号。丘学强向南都记者介绍,在粤语和客家话的包围下,使用大鹏话的地区就像一座“方言岛”,这种特点对语言学的研究同样有价值。
内部也分不同口音
“结婚”被讲作“结分”,“开心”的发音近似“灰心”。细听大鹏话,这些有趣的“谐音梗”让王莉宁的印象尤其深刻。
2017年起,北京语言大学语保中心研究员王莉宁就对大鹏话展开调研,走访多地,并向多位发音人了解这门独特的方言。
经过初步调研,王莉宁统计得出,在大鹏新区的大鹏、南澳两办事处下辖社区,目前共有近2万人仍在使用大鹏话,而与大鹏办事处北部相连的葵涌办事处则主要使用客家话。
“大鹏话内部也有不同的口音,使用最多的就是大鹏办事处内的鹏城口音。”王莉宁了解到,除此外,还包括王母口音、“千声”等,“让我们惊讶的是,有的发音人还能将口音分布细化到具体村落。”
随着调研深入,王莉宁渐渐熟悉了大鹏话的发音与词汇,她发现,大鹏话中既有粤语成分,也包含客家话的特点。
例如,大鹏话有全浊声母清化后送气的特点,就与客家话相似。而用大鹏话讲“他还没有回来”则发音为“佢还冇返来归”,“用粤语讲就是返来,在大鹏话中加上‘归’的用法,我们就觉得很有古语古韵。”
通过一些词汇还能了解到大鹏人的风俗文化,例如,“元宵节”在大鹏话中讲作“开灯晚”,每年正月十三,当地人会在家中祠堂点灯。大鹏话中的“灯”与“丁”同音,点灯即意为“添丁”。
大鹏话中形容花朵的量词,也非常生动。王莉宁告诉南都记者,在大鹏话中,不用“一朵花”,而是“一顶花”,量词“顶”的使用给调研人员留下深刻印象。
“当地人对家乡的方言文化很有自信。”王莉宁观察到。但相比深圳其他地区使用的粤语和客家话,大鹏话仍是一种相对弱势的方言。为了便于对外交流,大鹏人通常还要学会粤语或客家话。
王莉宁告诉南都记者,目前对大鹏话语言面貌的调查研究还不够全面,学术界尚未对其系属和性质达成共识。
用方言传唱“大鹏山歌”
以大鹏话为载体的“大鹏山歌”传唱至今,山歌随性而唱,单人独唱、双人对唱,上山砍柴唱劳作歌,姑娘出嫁唱嫁歌。
大鹏女子以蓝布边凉帽、特色蓝衫作为表演大鹏山歌时的服饰,男子则多身着唐装。
2012年,大鹏山歌被列入广东省第四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83岁的欧进兴是大鹏山歌的传承人,七八岁时就跟着母亲学唱山歌,“我的启蒙老师就是我的妈妈。”
年少放牧时,欧进兴又跟着放牧的哥哥姐姐们学唱。牧童们分布在不同的山头,对面遇上,先唱首歌,“掌牛仔,掌牛哥,手提牛绳随地拖,水浸田坡无地坐,好似番鬼望波罗”,一路有唱有玩,牧童的歌声在山头间回荡。
自由、即兴的大鹏山歌从当地人的生活取材,带着浓厚的地方特色。欧进兴介绍,演唱时可分单人唱、双人对唱、四人对唱和群体唱等形式。内容上有地名歌、劳作歌、情歌、问答歌等多种类型。
“在劳作时触景生情,见到什么就可以随口唱,四句话就能成为一首歌。”
欧进兴告诉南都记者,大鹏山歌大多曲调平缓,不配音乐,这种唱法可能也影响了山歌的传承,“现在的年轻人好像不太喜欢唱这种歌,也不太接受大鹏山歌没有调子的唱法。”
为了传承大鹏山歌,欧进兴也常跟着山歌队,参与过不少的文艺表演,还曾走进中小学或幼儿园教孩子们唱山歌。
大鹏话与大鹏山歌相互依存,“就像根与叶,即使向叶子喷水,如果根部溃烂了,叶子也无法生长。”王莉宁告诉南都记者,脱离大鹏话的“大鹏山歌”就像无根之叶。作为相对弱势的方言,在注重传唱大鹏山歌的同时,也要做好“大鹏话”的保护。
她介绍,在大鹏古城博物馆的努力下,当地已形成了对“大鹏山歌”“大鹏所城”等文化资源的保护氛围,这同样有助于大鹏话的传承。她建议,在此基础上,可以通过建设“生态博物馆”,促进人与文化资源活态关系的建立。
“对于方言的保护,我们不能仅依靠书本记录,更要人们会用,希望大鹏话保护研究也能成为当地文化传承的一部分。”她说。
“走读岭南方言”系列报道
总策划:戎明昌
执行策划:王佳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采写:南都记者 敖银雪 实习生 肖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