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人生态度(大文豪苏轼的人生很不顺。你知
《梁溪漫志》中说:苏东坡一日退朝后,吃得饱饱的,拍着肚皮散步,对左右侍婢们说:“你们说说看,此中所装何物?”一婢女应声道:“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另一婢女答道:“满腹智慧。”苏轼也连连摇头。只有侍妾朝云回答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才捧腹大笑。
要不后来苏轼感慨:“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王朝云,原为苏轼第二个妻子王闰之在杭州时买的丫头,后来成为苏轼的妾,虽然在名分上朝云一直没有被扶正,但她却堪称苏轼的红颜知己。
的确,苏轼一生,始终是个不合时宜的人物。他才学高卓,但在人情世故上的见识却纯真坦直,和那些官场油条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难免不惹人嫉妒。
王安石编《字说》,他讥笑“滑”字难道是水之骨吗?司马光执意全盘恢复旧法,他又叹息是另一位“拗相公”,并称其为“司马牛”(本是孔子弟子之名,但此处苏轼是说司马光有牛一样的倔脾气);邵雍为司马光殓葬时,苏轼又“不合时宜”地打趣讥讽,结果又把邵雍给惹恼了……
其实,苏轼并非有意和他们过不去,只是他的性格旷达磊落,根本就没想到无意间就得罪了人。正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总是不留情面地揭开“皇帝新装”的秘密。别看苏轼才高八斗,但在世态人情方面的心智始终像个孩子。
于是,苏轼就成了历史上以诗文获罪的第一人,“乌台诗案”大概就是历史上最早的一次文字狱。在狱中,他屡受恐吓诟辱。虽然最后死罪饶过,但是活罪难免,他被贬斥到黄州,在这里,他有职无权,还不发“工资”。
在黄州,苏轼过得非常艰苦——“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他在《答秦太虚书》中写道:“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叉”。
从这封写给秦观的信中,不难看出东坡当年的困窘。来到黄州后,家里人口很多,收入几乎没有,每天用钱不敢超过一百五十个铜钱,为了怕自己花钱不节制,把钱放在高高的屋梁上,还把挑钱用的画叉藏起来,以免手痒时再取。
形容没钱的难处时,常说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看苏轼此刻的情景,确实也到了如此地步。为了省钱苏轼只好亲自开垦东面那块50亩的废弃坡地,所以才有了“东坡居士”之名。
在黄州,苏轼极为落魄,有次走在街上,撞见一个醉汉,不由分说就将东坡先生推倒在地,苏轼初时极为恼火,但不一会就自我宽解说,现在大家都不知道我的名气了,这是好事啊,“辄自喜渐不为人识”。
在这里,苏轼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吃惯了鸡鸭鱼肉,再吃野菜粗粮,好多人是无法下咽的。苏轼一开始也吃不惯,但乐观的他发明了一个办法,“菜羹菽黍,差饥而食,其味与八珍等”,先饿自己,等饿得实在受不了,再来吃那些粗劣的饭菜,那滋味,和国宴上的猩唇、驼峰、鲍鱼、燕窝什么的一样好吃!
这就是一直豪爽乐观的苏轼!后来他被贬到惠州市时,当地经济落后,市肆寥落,全城一天才杀一头羊,这只羊身上最好的部分,当然由地方长官们享用了,苏轼作为一个有罪的贬官,哪里敢抢购?于是他只好买人家剔了肉的羊脊骨,苏轼写文章给弟弟苏辙说:“骨间亦有微肉……随意用酒薄点盐灸,微焦食之……如蟹螯逸味。”苏轼饶有兴致地剔羊脊骨间一星半点的碎肉来吃,还觉得和吃螃蟹一样有滋有味。他对弟弟说,你在京城每天大块吃肉,却不能领略此间的妙趣啊。我这方法很好,你可以试一下,就是苦了那些等剩肉碎骨吃的狗儿了。
不少人只知东坡的豪放,却不知东坡的诙谐;有人知道东坡的诙谐,却不知东坡的诙谐是发于他最艰难的逆境之中。
《惠州一绝》这首诗大家都知道:“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不知道实情的读者,还以为苏轼是去广东公费旅游,住星级宾馆,免费吃荔枝,如此的欢乐。其实是当时朝中的政敌,是把苏轼贬到穷山恶水、瘴气丛生之地,是想要他的命!
当时的岭南一带,蛮荒未化,人们到了此处,缺医少药,往往有去无回。像一代名相寇准,被贬雷州后,不到一年多,就郁郁病死。所以当时有个段子,叫“春、循、梅、新,与死为邻;高、窦、雷、化,说著也怕”。所谓“春、循、梅、新”什么的,都是当时的州名,例如梅州是现在的广东梅县,雷州就是现在雷州市,别看今天都是经济发达的好地方,当时可是所谓的“八州恶地”——“风之寒者,侵入肌窍;气之浊者,吸入口鼻;水之毒者,灌于胸腹肺腑,其不死者几稀矣”。来到这里,等于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然而,东坡却写下了上面那首荔枝诗,还说“不妨长作岭南人”,这里也挺好嘛。又宽解自己说:“譬如惠州秀才,累举不第,有何不可?”假如自己一开始就生在惠州,又是个久考不中的老秀才,不和现在的情况一样吗?何况自己还当过翰林学士,见识过玉堂金马的气派,行啊,知足了。所以苏轼依然过得很安稳,写诗说“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结果朝中那些坏家伙们一听:好嘛,苏大胡子还挺自在!干脆又把苏轼贬到更远的海南岛上去。
然而,据《清暑笔谈》记载,苏东坡在海南岛吃到了蚝肉,觉得美味极了,写信给朋友说:“无令朝中士大夫知,恐争某南徙,以分此味”——别让朝中那些达官显贵们知道,我怕他们想抢着来海南,争我的蚝肉吃。其实,这无非是苦中作乐的幽默罢了。实际上,在海南,苏轼过得非常艰苦,他记载道:“海南连岁不熟,饮食百物艰难,及泉、广海舶绝不至,药物鮓酱等皆无,厄穷至此,委命而已。”
当时的海南,野草乱木杂生,是一片未开化的荒原,粮食、药物都要从大陆运来,天气不好,航运中断时,那苏轼就会三餐难继。有了病,连大夫也找不到。然而,苏轼却自我宽解道,在京师,常有糊涂医师下错药吃死人的事情,在这里好,倒是远离了这样的危险。
正是凭着这样一股倔强乐观的精神,苏东坡于六十多岁的高龄万里投荒,竟然还能等来赦诏回还的那一天。所以,苏轼征服我们心灵的,不只是那些辉煌的辞章、绝妙的书画,还有那宠辱不惊、百折不挠的人格魅力。
苏轼在惠州写下的这篇短文《记游松风亭》,也给我们很多的感触和启示:
余尝寓居惠州嘉佑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苏轼说,在惠州时,他想登上山,到高处的松风亭上歇一歇脚,但看亭子还在树梢间隐现,一时哪里走得到?苏轼踌躇良久,突然豁然开朗,为什么非要到亭上去休息呢,我在这里坐下来不一样休息?所以,如同佛家中的顿悟一般,苏轼想明白了。懂得了这些,就算是刀兵相接的战场上,向前冲会死到敌人手里,向后退要被督战队砍了头,那也不妨先什么也不管,让心情歇一歇。
还有著名的《定风波》,不知千百年来,平定了多少人们心中的无数次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蓑烟雨任平生”,这样的情怀,感染了多少人?劝慰了多少人?直至如今,我们在被现实的铅云压得难以喘息时,还是借来东坡这一杯酒,浇去心中的块垒。